劉玉文 YuWen Liu 諮商心理師
很多時候我們都活在自己恐懼的想像裡
多年前的某一天,婆婆不知什麼原因吞了二十幾顆安眠藥昏迷,所幸在醫院待了一晚後清醒回家,婆婆突發的吞藥舉動嚇壞了家人。那幾年,婆婆也因帶狀性皰疹(皮蛇)的神經性疼痛反復發作,苦不堪言。
「房子都被堆滿了,整龍都是這樣,沒用了」婆婆握著我的手,看著我說。「衣服也沒得換了,沒地方晒,都被堆滿了…」婆婆持續擔憂甚至害怕地叨念著。坐在一旁的公公顯得面容憔悴和蒼白,本來明顯的眼袋變得更大了。老公蹲下身問婆婆昨晚有沒有睡好,婆婆說:「都沒睡。房子都被堆滿了,整龍都是這樣,工廠那邊,你二哥住的地方也沒有地方可以走,衣服棉被也沒地方晒…你看了就知道。」婆婆重複這些內容,老公安撫著:「好,我們看完醫生以後陪妳回去看看,看要怎麼整理…」婆婆嘆了一口氣。「沒辦法整理…真的…我沒有騙你」婆婆邊說,雙手不斷顫抖,兩頰腮幫子也不自主的一直抽動。
想起過往的她精通手工類的小東西,雖然不識字,可是常有突發奇想的生活智慧來解決家中雜事。她只會說台語,而我的台語實在是哩哩啦啦,結婚頭幾年因為不好意思說而且不知道怎麼說,所以回去都比較安靜。婆婆喜歡說著童年的故事和街坊鄰居或親友最近的狀況,以及哪道菜如何煮的方式,一大篇的話語我還能聽懂一半,如果只是說字詞時,我便聽得霧煞煞。慢慢的,我放掉對怪腔怪調、發音不準的害羞,加上比手畫腳,跟婆婆互動自然了,有時我一時忘了怎麼說某樣東西的時候,我試著去形容,婆婆開始猜,倆人像是在玩猜謎,我想我對婆婆的心,也是她對我的心。
握著婆婆的手,感受著她回握我的力道和手中傳來的溫度,發覺面對婆婆,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認為語言是我倆關係的障礙,因為無法言說清楚,所以覺得疏遠,這個心結一直都在。心裡懷著不安的想像──我是個沒有贏得她歡心的媳婦,擔心她在精神混亂的處境下會真實呈現原初的好惡──對我冷淡或是沒興趣跟我互動,證實我心底那個「我是不被愛,也不值得被愛」的恐懼。我害怕其他家人發現婆婆不喜歡我,推開我,我好怕那樣的難堪!如同幼時在公共場合被媽媽責罵的時候,認為媽媽不愛我,羞愧讓別人知道我是個壞孩子,而且我的媽媽不愛我。
婆婆與我們一樣渴望被接納和被信任
家裡一如往常的乾淨整齊,婆婆卻指著屋子說:「你看,房子都被堆滿了,整龍都是這樣,沒用了」,老公說沒關係我們慢慢清,要婆婆帶我們去看什麼東西清不掉,婆婆說:「沒用啦!不可能!」在我們一再要求下,她帶我們上樓看,她指著床下的一大包雜物,說:「你看,怎麼清?」在我們看來並不困難,當老公把它拉出時,婆婆極力制止說:「麥黨(不要動),沒用了,清了也沒有效。真的啦!真的啦!房子都被堆滿了,整龍都是這樣。」婆婆焦慮拉著老公的手,從她驚悚的神情中,我嗅出空洞和死寂的味道。第二天大伯全家也回來了,一屋子有了人氣,婆婆看到他們持續說著相同的話,很認真要大家相信她說的。我發覺家人都在的時候,婆婆焦慮輕微了一點。
我們的言行都在傳遞對婆婆的相信和接納程度
那晚婆婆半夜起來想要將頭放置水盆內將自己淹死,幸虧公公聽到水聲後起床制止,並送急診後又安然無事。接下來每個週末我們都回家陪伴老人家,透過與婆婆交談和對她的觀察,發現平常公公喜歡外出參加活動,在家則是埋首於唱歌消遣,婆婆感到被冷落又不想說出來影響公公的興致,而孫子和孩子少回去,左右熟識鄰居又搬走沒人可聊天的情況下,婆婆開始陷入許多猜想,漸漸幻想也變得愈來愈真實。
她的精神症狀反應出她因生理功能退化所產生的失落和無能感,還有老化所經驗到無助、依賴、孤單和死亡的威脅都以身體化的病症反應,並投射到房子塞滿,無法清理的無用現象。那天去看完皮膚科,雖然醫生表示不是皮蛇而是黴菌感染,但在她的認知裡,她相信是壞運當頭,惡靈附身,病痛以及皮蛇的症狀加深婆婆內心的恐懼;並認為得到皮蛇之外又滿身細菌,臭味薰天,害怕被外人看見自己的不堪,每遠離家門ㄧ步,就是逼自己曝露在大庭廣眾之下,並且遠離家中供奉的神明,對死亡的恐懼整個翻攪出來,這些恐懼也伴隨身體的不自主痙攣現象和恐慌症狀。
我幫婆婆的身體和腳丫子擦藥時,婆婆問:「妳不怕嗎?」我懂她是說這會傳染,我很臭,妳怎麼敢碰我。我笑著說:「怎麼會怕,每天擦藥就會好了,而且妳是我媽媽,當然不會怕呀!」老公會坐在沙發上讓婆婆靠著他,他手攬著婆婆的肩膀,引導婆婆放鬆,常說失眠的婆婆,總是沒多久就睡著了。婆婆的精神狀況反反覆覆,在精神藥物治療和家人多回去陪伴之下,半年後,婆婆開始願意出門做例行的散步運動,再過兩個月,她已經願意加減參加進香團,跟公公參加老人團健行活動。
ㄧ開始回到台北時曾請教精神科醫師,醫師聽了我詳盡描述之後表示婆婆是重鬱症,而且又有自殺的風險需要住院。在醫院接觸許多被診斷為某種精神疾病的個案,面對他們時的穩定和面對婆婆精神症狀時的不安和擔憂形成對比。面對親人,即使透過自己的心理專業能夠理解和協助婆婆的狀態,但仍不免會陷入焦急,懷疑自己能做什麼?
更能體會當有家人處在急性期時,獲得一個醫療診斷能夠讓人停止猜測的慌亂,當能夠從醫師口中知道一個標籤的時候,好像自己就可以不用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再者,也有不忍心將婆婆送入醫院的想法,想到婆婆怕生,處在不熟悉環境會不自在,若住進急性病房,家人只有特定的時段能去探望時,她會更恐慌害怕,反而加重症狀,屆時,醫生會加重藥量或打針讓她平靜下來,想到這裡我就怯步了。從婆婆精神症狀消失至恢復往日作息的過程,明白當她心理生病時需要的是我們的信任和親近,透過我們每一個人的言行和實際行動的關懷和鼓勵,她看見自己所害怕的厄運不會降臨,同時也不會牽連家人,她感受到每一個人的關愛和重視,於是她有了安全感和自信心。
守護初心,進入生命底層感受彼此同在,生命自會長出力量
與銀髮個案諮商很常聽他們多陳述身體的病痛,不習慣甚至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心理的感受;陪伴婆婆走過恐慌和急性精神病症狀的歷程更是明白心理現象如何以身體化來反應。由於老年階段夫妻各自面臨老化、適應的方式和步調不同,面對當中所產生的認知差異和摩擦常是隱忍過去,沒有適度去澄清與溝通;加上體諒子孫的工作和學業繁忙,一再吞忍思念之心以及家人齊聚的盼望。婆婆的精神症狀提醒我和老公要多回家陪陪老人家。
過去認為自己在公婆家是外人,可是在這次的事件中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並沒有人把我當外人,而是我自己設下的劇本。看見家人們齊心照顧和陪伴的力量,感動之餘也自責過去沒有多回去陪老人家。透過正念靜心,覺悟到自責把我帶入更多負向的自我感受裡,讓生命的能量愈來愈低。這次危機事件讓我明白如果決定要陪伴另一個生命,就不要帶著自己的害怕、自責去陪伴,不要帶著自己的匱乏去陪伴,要好好守護自己的心,守住想要陪伴照顧婆婆的初心,停下評論自己做的好不好的批判,以及之後無限衍生的念頭。
陪伴一個生命在於深深的聆聽,是一份願意好好聽對方說話,願意進入生命底層感受彼此同在的態度。
陪伴父母親變老是ㄧ條漫長的路,如今,婆婆79歲,已有輕微失智現象伴隨生理退化,光是如何安置住處,是否請看護,是否送入照護機構?點點滴滴都視兄弟姊妹妯娌之間如何溝通協調,彼此學習體諒合作,分擔照顧責任,也更加意識如何健康老化是我們一生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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